古罗马人的命名传统

有关罗马的书籍中，除了那几位特别著名的人物（凯撒、西塞罗等），我总是分不清人名，这给我造成了不小的困扰。而且，实际上即便是著名人物，其实也只是记住了他们全名中某个名字。这和我阅读近代国外（特别是欧美地区）书籍的体验类似，就比如那本我阅读了无数次都没读完的《百年孤独》，书里的人物实在太多，还有很多人物用相同的名字。

罗马的文化和语言对许多欧洲、中东国家甚至拉丁美洲的文化、文字和语言发展都产生了深远的或直接或间接的影响，这其中命名习俗也不例外。熟悉理解罗马人的命名习俗，对阅读会是一个很好的帮助。

古罗马主要使用拉丁语和通用希腊语，拉丁语为罗马人的母语，名字自然也是由拉丁语写成。拉丁字母有23个，我们熟知的英文字母就是借用的拉丁字母，然后在此基础上加了三个字母"J"、"U"、"W"。拉丁字母的拼写都是大写，没有小写。为了看起来方便，我会按照英文的书写习惯使用小写。

在罗马王政初期以及更早时期，那时还处在部落文化，人口也还很少，罗马人基本上只使用单个词语做名字。例如被认为是罗马城市（或者说罗马国家）的奠基者、罗马王国的首位国王罗慕路斯(Romulus)，以及他的双胞胎兄弟雷穆斯(Remus)。此时使用的名字作为个人名在使用，没有家族名的概念。如果在小范围内的出现了重名，由于人口很少，一般叫“某某村的某某”或是“某山/某沟里的某某”也能作区分，这也算是早期原始形态的氏族名。

随着罗马的壮大以及人口的增加，家族名和氏族名被引入，共同构成了罗马人的名字。以此，罗马人名的主要结构可以表示为：

个人名(Praenomen) + 氏族名(Nomen) + 家族名(Cognomen)

按照顺序来说分别为第一名、第二名、第三名和第四名，这里是“第N(个)名(字)”的意思。

个人名一般由父母选择命名或直接继承父亲的名字，主要在家庭内部使用，用于区分家中不同的成员。这个名字很容易被理解为中国人“姓名”中的“名”，但其实它们不太一样。中国人姓名中的“名”可以取任何你希望的字，并且家庭之外的陌生人彼此称呼带有“名”的姓名；而罗马人的个人名一般从有限的选择中选取，包括不限于奥卢斯(Aulus)、盖乌斯(Gaius)、格奈乌斯(Gnaeus)、卢西乌斯(Lucius)、马尔库斯(Marcus)、马里乌斯(Manius)、塞尔维乌斯(Servius)、斯布里乌斯(Spurius)、昆图斯(Quintus)、普布利乌斯(Publius)、提贝里乌斯(Tiberius)、提图斯(Titus)、塞克斯图斯(Sextus)、德西穆斯(Decimus)，虽然没有明确的法律条文规定，罗马人也会遵从习俗只从这些名字中选择，对于家庭之外，一般只有挚友才会彼此称呼个人名。

氏族名来自于家族传承，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一个人的家族背景和社会地位。氏族名最初可来自于定居罗马的家庭、当地部落或是周围显著的地理特征。在男子名中以阳性的形式（通常为-ius）出现，在女子名中以阴性形式（通常为"-ia"）出现。一些知名的氏族名比如凯撒——尤利乌斯(Julius)、凯撒的军队指挥官后三头同盟之一的安东尼——安东尼乌斯(Antonius)。罗马人的氏族名更像是中国古代先秦时期的“氏”，用于区分不同宗族或家族分支，而并非像“姓”那样具有更广泛和根深蒂固的社会意义。

家族名最初相当于给一个人的绰号或昵称，通常都是根据身体或个性特征而起的，而后逐渐固定为由父亲传给儿子的家族名，用以区分同一氏族内的不同家庭。日常生活中，人们更常使用家族名（或者说绰号）来称呼彼此。由绰号逐渐演变成家族名的做法有点蠢蠢的，父辈有的一些生活习惯、个性或者生理特征不一定会继承到儿子身上。“凯撒(Caesar)”的意思可能是浓密的头发(caesaries)，而众所周知，而尤利乌斯·凯撒普遍给人的印象都是头发稀少的秃头。西塞罗(Cicero)可能来源鹰嘴豆(cicer)，这个词让人联想到朴实、平凡的事物，而西塞罗虽说有雄辩才能和流畅的演说能力，却极度自负自恋。塔西佗的家族名(Tacitus)意为沉默，他本人却是一个著名演说家。

随着罗马共和国的扩张强大，人口逐渐增多，原本用作绰号第三名逐渐演变成了家族名，于是由新的绰号名产生了附加名（第四名）：

个人名 + 氏族名 + 家族名 [ + 附加名(Agnomen) ]

附加名并不是小孩在出生的时候就取，也不一定要有，而往往是在人生历练、社会阅历之后，才添加在名字之后，用以彰显其个性或成就。与氏族名和家族名不同的是，附加名常常不被后代继承，除非此子拥有与其父相同的品质或者完成了相同的事业。例如罗马将军大西庇阿(Scipio Africanus)，于扎马战役中击败了汉尼拔。其附加名“征服非洲者(Africanus)”，即为了纪念他在非洲的胜利而授予，彰显其赫赫军功；又例如凯撒的养子、首位罗马皇帝屋大维(Octavius)，其附加名“神圣的、受尊崇的(Augustus)”象征着奥古斯都至高无上的地位和对罗马的贡献，原本是授予他的荣誉称号，后来成为了他的家族名。此后，这个称号逐渐从一个原本属于罗马帝国第一位皇帝屋大维的个人称号，演变成了一个代表着最高统治者的头衔，并授予给了很多位罗马皇帝。

罗马人使用过的一些附加名：

表彰胜利和征服的：

• Africanus: 在非洲取得重大胜利。在扎马战役中击败汉尼拔的大西庇阿(Publius Cornelius Scipio Africanus)。
• Macedonicus: 在马其顿取得重大胜利。征服马其顿的卢基乌斯·埃米利乌斯·保卢斯·马其顿尼库斯(Lucius Aemilius Paulus Macedonicus)。
• Germanicus: 在日耳曼地区取得重大胜利。尼禄·克劳狄·德鲁苏斯·日耳曼尼库斯(Nero Claudius Drusus Germanicus)，因德鲁苏斯是第一个率军攻占日耳曼，并抵达威悉河与易北河的将军，故获头衔。
• Gothicus: 哥特战争中取得胜利。哥特征服者马尔库斯·奥列里乌斯·克劳狄乌斯·奥古斯都(Marcus Aurelius Claudius Augustus Gothicus)，在纳伊苏斯战役中决定性地击败了哥特人而获得此称号。

“某地名”加上“尼库斯”即表示“对某地的征服者”，通常情况下，格式是：

人名 + [地名 -icus/-ensis/-ianus] 

需要注意的是，"-ensis"后缀有时也用于表示在某个地方取得了胜利，但这种情况相对少见，更多地是强调与该地区的联系。

描述个人特征的：

• Pius: 虔诚、孝顺。安敦尼·毕尤(Antoninus Pius)
• Severus: 严肃、严厉。塞普蒂米乌斯·塞维鲁(Septimius Severus)。
• Felix: 幸运、快乐。卢基乌斯·科尔内利乌斯·苏拉(Lucius CorneIius Sulla Felix)。
• Magnus: 伟大。格奈乌斯·庞培(Gnaeus Pompeius Magnus)。

与职业或技能有关的：

• Pictor: “画家”。昆图斯·费边·皮克托尔(Quintus Fabius Pictor)。
• Agricola: “农民”。格奈乌斯·尤利乌斯·阿格里科拉(Gnaeus Julius Agricola)。
• Mercator: “商人”。马里乌斯·墨卡托(Marius Mercator)。

另外一些有趣的：

• Cunctator: “拖延者”。法比乌斯 Fabius Cunctator，全名昆图斯·法比乌斯·马克西穆斯·维尔鲁科苏斯(Quintus Fabius Maximus Verrucosus)，因在第二次布匿战争中采取的拖延战术而得此称号。

罗马共和国时期一些有名的人物和家族：

西庇阿家族，贵族氏族，他们以卓越的军事才能和政治影响力闻名于世。西庇阿家族的崛起与第二次布匿战争（公元前218-201年）密不可分，同时，罗马共和国的崛起也离不开大小西庇阿军事才能的贡献。大西庇阿，全名为征服非洲的普布利乌斯·科尔内利乌斯·西庇阿(Publius Cornelius Scipio Africanus)，率领罗马军队在扎马战役中击败了迦太基名将汉尼拔；小西庇阿，全名征服非洲的征服努曼提亚的普布利乌斯·科尔内利乌斯·西庇阿(Publius Cornelius Scipio Aemilianus Africanus Numantinus)，大西庇阿的养孙，继承了养祖父的军事才能，率领罗马军队摧毁了迦太基城，结束了第三次布匿战争。"Aemilianus" 是 "Aemilius" 的指小词，意思是“属于 Aemilius 家族的人”。小西庇阿是过继给大西庇阿的养子，他的亲生父亲名叫卢基乌斯·埃米利乌斯·保卢斯·马其顿尼库斯(Lucius Aemilius Paulus Macedonicus)。

布鲁图斯家族，是罗马历史上一个古老而显赫的家族，以其坚定的共和主义立场和对暴政的不屈抗争而闻名于世。家族中最为人称道的两位人物，深刻地诠释了家族的荣耀与悲剧。

第一位是卢修斯·尤尼乌斯·布鲁图斯(Lucius Junius Brutus)，他勇敢地推翻了最后一任国王塔克文(Tarquinius Superbus)的高压统治，为罗马共和国的建立奠定了基石。数百年后，他的后裔马库斯·尤尼乌斯·布鲁图斯(Marcus Junius Brutus)，则陷入了一场更为深刻的道德困境。作为凯撒的远房亲戚、爱将和朋友，布鲁图斯目睹了凯撒被元老院授予“终身独裁官”称号，这无疑是对共和体制的巨大挑战。在对共和理想的坚定信念和家族传统的深刻影响下，布鲁图斯最终做出了艰难的抉择，参与刺杀了凯撒。然而，刺杀行动并未能拯救共和国，反而激起了凯撒养子屋大维的复仇怒火，最终导致了罗马帝国的建立。

尤利乌斯家族，是古罗马最古老、最有名望的贵族氏族之一。他们自称是特洛伊英雄埃涅阿斯的后裔，而埃涅阿斯则是爱神维纳斯的儿子。这种神圣的血统为尤利乌斯家族增添了传奇色彩，也成为他们政治野心的有力工具。这个家族开创了罗马帝国的第一个王朝——尤利乌斯-克劳狄王朝，并产生了多位罗马皇帝。

盖乌斯·尤利乌斯·凯撒(Gaius Iulius Caesar)，共和国末期的军事统帅和政治家，罗马帝国的奠基人。公元前 49 年，他被任命为终身独裁官，这个头衔也反映在他的名字中 "Gaius Iulius Caesar Dictator"。而被刺杀后，元老院追封他为神(Divus)，他的养子和继承人奥古斯都也开始使用这个头衔来纪念他 "Divus Iulius"。

屋大维，本名盖乌斯·屋大维·图里努斯(Gaius Octavius Thurinus)，屋大维(Octavius)是他的部落名(Nomen)，来源于拉丁语单词"octo"，意思是"八"。这表明他的家族是最初的八个平民(plebeian)家族之一。在凯撒遇刺后继承了凯撒的头衔和遗产，改名为盖乌斯·尤利乌斯·凯撒·屋大维安努斯 (Gaius Julius Caesar Octavianus)，屋大维安努斯(Octavianus)是他在被凯撒收养后获得的名字(Agnomen)，为了强调自己与凯撒（家族）的联系，并凸显他在军队中的领导地位。在击败安东尼和克利奥帕特拉结束罗马内战后，屋大维获得了由罗马元老院授予的尊号“奥古斯都(Augustus)”。后来，为了避免与神化的凯撒混淆，他放弃了"Gaius Julius"，并开始使用"Imperator Caesar Augustus"作为自己的尊号，也就是我们熟知的奥古斯都。最终，屋大维的全名为 "Imperator Caesar Divi filius Augustus"，"Divi filius"有神之子的意思。

后几位皇帝继任者：第二任皇帝提比略·尤利乌斯·凯撒·奥古斯都(Tiberius Julius Caesar Augustus)；第三任皇帝卡利古拉(Caligula)，本名盖乌斯·尤利乌斯·凯撒·奥古斯都·日耳曼尼库斯(Gaius Julius Caesar Augustus Germanicus)，日耳曼尼库斯是一个荣誉称号，字面意思是“征服日耳曼的人”或“日耳曼的征服者”；第四任皇帝提比略·克劳狄乌斯·凯撒·奥古斯都·日耳曼尼库斯(Tiberius Claudius Caesar Augustus Germanicus)；尼禄·克劳狄乌斯·凯撒·奥古斯都·日耳曼尼库斯(Nero Claudius Caesar Augustus Germanicus)。

顺便提几句古罗马女性的名字。古罗马是典型的父权社会，女性虽然可以算是罗马公民，但是不完整。她们能得到法律承认和保护，这主要是区别于外邦人和奴隶；受罗马法律保护，但通常需要男性监护人代表；不能投票、竞选公职，也不能参与政治生活。

女性在古罗马社会中的社会更像是“二等公民”，她们的名字也同样从简。与男性通常拥有三个名字（个人名 Praenomen + 氏族名 Nomen + 家族名 Cognomen）不同，女性一般只有一个名字，这个名字多取自其父的氏族名的阴性形式，作为一种特殊的个人名。如果需要更详细的描述，那么在氏族名后会添加其父（婚后为其夫）的家族名。例如，奥古斯都之妻莉薇娅(Livia Drusilla)是马尔库斯·李维·杜路苏斯·克劳狄亚努斯(M. Livius Drusus)之女，婚后改名为莉薇娅·奥古斯塔(Livia Augusta)。

罗马人重名的现象很严重，在你阅读有关古罗马的书籍时，当你看到一个人物名字，你首先应该意识到这个名字大多数时候是在表示某个家族，然后根据时代背景和故事上下文，去分辨出这个人物具体是谁。当书里提到罗马王国的布鲁图斯时，我们应该意识到这人是卢修斯·布鲁图斯，而不是几百年后刺杀凯撒的那位马库斯·布鲁图斯。